2009年9月25日 星期五

我的資優班(5).(6)游森棚老師




第5頁

留一手

「老師,剛剛還有什麼沒教到?」

「老師,有沒有額外的補充教材?」

「老師,還有沒有其他人都沒看過的題目?」

這學生非常優秀,但是有一個習慣,

他喜歡一個人到辦公室來問問題,

期待我教他一些別人都不知道的絕招。




這是剛開學的幾個星期,在辦公室常見的場景:

下課十分鐘,偉翔在辦公室問問題。




「老師,上節課的問題可不可以這樣做。」



這表示我的教學有回饋,我也樂得跟他討論,稱讚他一下。



但是隨著一天一天的上課,



他在辦公室問的問題慢慢讓我不舒服。




「老師,剛剛還有什麼沒教到?」



「老師,有沒有額外的補充教材?」



「老師,還有沒有其他人都沒看過的題目?」



我本來一直思考學生「變得很強」的執著到底是怎麼來的,

這當然是好事,但是「要私底下變得很強」就有點問題了。

在這個年紀就已經養成「希望獨享某些資訊」的習慣,

已經是不健康了。




在我慢慢理解班上同學的背景後,

我發現整個根源是成長過程中在家裡的無形教養。

採取攻勢或守勢,積極或消極,開放或閉鎖,

和父母灌輸的觀念有極大的關連。




每個人做學問都有自己的風格固然無可厚非,

但是競爭的同時不懂合作就不太好了。

所以現在偉翔又一個人躡著身子進辦公室來找我。

上一節的活動是討論課,我丟幾個難題,

全班分組討論,下課前各組再上來報告。




這種課資優生非常喜歡,我也喜歡上這樣的課,

現在已經是開學一個月後,大家早就熟了起來,

已經非常進入情況,學生想法千奇百怪,

我的收穫不會比他們少。




「老師,我覺得上節課的問題也可以這樣做。」



「……說說看。」



偉翔花了幾分鐘講了。



很妙的想法,的確很妙。



問題是剛剛他那一組才報告過了,不是這樣做的。



我問了「你是剛剛才想到的嗎?」



「沒有,以前就知道了。」



「你剛剛有跟同組說嗎?」



「沒有。」



我瞪他一眼,我知道我嚇到他了。



「這解法很不錯,先回去上課吧,也讓老師休息一下。」



下一節還是數學課,換我上課。



下課前五分鐘,我說話了。



「下星期就要月考了,這裡有一些話要講。」學生望著我。



「我以前唸書的時候,最氣哪一種人,大家知道嗎?

我最氣的是那種在班上故意裝傻,裝作一直在玩沒唸書,

別人問他都裝作不會,然後考出來超級高,

還裝作一臉無辜的那種人。」




大家都笑了,幾個調皮的開始互相叫罵,

「對嘛,就是你嘛!」




我繼續說:

「國中也許是真的無辜,但是高中課程要這樣很難。

我要嚴肅的跟大家說一件事。

聽著,在這個班不可以留一手。留一手的習慣非常不好。」




「我希望這個班大家互相學習。

會的教不會的。教會別人,會讓自己更懂。

有時候你以為你懂了,但是教同學的過程中才會真的把東西弄通。

而且當你把同學教會了,你就多一個朋友。

每個人擅長的科目都不同,下次你不會就有一堆人來教你。




「我算給大家聽。一個題目你可能有一個妙招,

但是同學都很聰明,也許根本有十個人有妙招。

你不講,想說,一講出來妙招就沒了,太吃虧。

但是如果每個人都講出來,你就學到另外九個妙招。

這樣你是吃虧還是佔便宜?




「這是良性循環和惡性循環的問題。

大家都不想分享,弄到後來就是勾心鬥角,隨人顧性命。

沒有人想要這樣的班。

但是只要我們班從高一就養成互相教,互相學習的習慣,

我跟你們保證,兩年後我們會好到遠遠超過自己的預期。聽懂了嗎?」




下課了。偉翔在那個星期的週記裡談到這件事,

只寫著「嗯,我會試試看。」


這需要時間,急不得。拭目以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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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3點的建中

高中時代不瘋狂一下,尚待何時?

我沒跟學生說的是,我以前半夜爬到建中頂樓去烤肉。




年少輕狂,是年少才有的特權。

而年輕時如果沒有熱血的經驗,這輩子大概都不會有了。




「校慶前一天晚上,如果家長同意,我強烈鼓勵大家來學校過夜。」



「什麼?!」所有人不可置信地望著我。



「你們可以爬牆出去吃宵夜。」



「什麼?!」學生張大嘴巴。



「我是說真的。

至少讓你自己有一次校慶前晚在建中度過。這會是你永生難忘的回憶。」




是的,校慶前夕的建中真是我永生難忘的回憶。

高一、高二的校慶前夕,我都在建中度過。




那個每每我想起來都還會微笑的建中,燦爛到不可逼視。



南海路的晚上燈光灑下一片金黃,寧靜的南海學園,

整個世界的生氣彷彿全部聚集在這個學校。

站在操場往正誼樓望去,高二的每個班級都燈火通明,

每個班級的窗戶都是五彩斑斕的燈光和窗花,

吊在天花板上的彩帶和堆積如山的課桌椅。




整個建中晚上有如不夜城,

各個社團都動員人馬,準備明天的園遊會。

負責搭瞭望台的童軍團在做最後的確認,

負責製做校門口巨大校慶雕塑的班級正加緊趕工。

南海路上有配合校慶開整夜的小吃攤,

一批又一批的學生爬牆而過,

三個人喝完一瓶加冰可樂再爬牆回來。




同學們竊竊私語。「留下來要幹嘛?」



「你們說呢?」我反問。



「不會很無聊沒事做嗎?」



「不會的。留下來就有事情做了。

當然你也可以什麼都不做,

躺在操場上,在深夜裡跟建中一起呼吸。」




「這太無聊了。」庭融說。



我微笑。「想留的就留,不會後悔的。」



終究班上留下了十來人。我感謝這些家長的信任。

我不理學生,我也信任他們會「找到出路」。




校慶過後的上課日,課堂上我問留下來的同學,

「前天留下來怎樣?」




「實在太好玩了!」興安說。那是一臉掩不住的興奮。



「說來聽聽。」我非常有興趣他們怎麼度過一整個晚上。



「一開始先布置園遊會場地,然後開始玩牌。」嗯。沒創意。



「然後力行提議玩捉迷藏,可以躲在全校任何一個角落。」



全班開始笑,這太殘忍了。

「找到大家都火冒三丈。找到做鬼的翻臉。」




我笑了。「然後呢?」



「然後我們坐在操場上吹風聊天。」



「然後呢?」



「然後鳴輝每隔半個小時就拿著鑼到操場中央敲鑼報時直到天亮!」



全班大笑,這實在太蠢了。我望向鳴輝,他露出狡黠的笑容。



「沒留下來的只好等明年了。」我說。



之前斷言「必定很無聊」的庭融露出懊惱的表情。「明年我也要留。」



學生不知道的是,

當天晚上我其實也待在學校,站在操場上望向高二的教室。




我心碎的是有一半的教室燈是暗的。

那個在夢中亮晃晃的,生命力滿到要迸出來的建中,已經不復見。

是啊,我說服自己,時代不同了。

這已經不是二十年前了。

二十年前喝可樂的地點已經變成中正分局。




而且我很可能美化了我的回憶。

南海路上仍然亮晃晃閃著金光,

而我佇立在操場上,卻彷彿失去了什麼。

任由風呼呼地吹,卻再也填不滿內心的空洞。




那個星期的週記,好幾個同學寫了同樣的句子。



「我終於知道您說『深夜裡跟著這個偉大的學校一起呼吸。』

是什麼意思了。」




孺子可教也。



在時間的流裡,我們都是過客,只能把握當下,用心去體會。

這會是你永恆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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