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師眼中亞斯柏格症的孩子(5)

一把火 960220
開學了，每個孩子都會有久別重逢喜悅，
一雙雙探索的眼神，一張張羞腆的笑意，
彷彿大家的距離有點兒遠、有些些的陌生，
但內心是等待著要跨越這道小溝，
重喚回那份熟悉的歡樂。

這是導師最愛「享受」的片刻，
因為，在一個20分鐘的課間休息後，
一切就會像灰姑娘中12點鐘響，
「仙女的魔法」消失後，
一切就「故態復發」了，
調皮的開始變把戲，
多話的開始八卦，……

只是，多數的孩子是「恢復原狀」，
偶有幾個或因假期玩瘋了，心仍在神遊；
或因假期太長悶慌了，
趕緊「出關」，大展身手。
但多半.
一、二週孩子的心後就全「收回來」了。

而熊熊呢！
也是「恢復原狀」，
只是每種行為恢復的時間點早晚不一---
有期待上課的興奮，令我欣喜；
有「原地踏步」的行為，
令我尚可揣摩他的心緒；
有退回「起點」的行為，
令我得重新再敎；
但更讓我深感無力的是，
有新的舉止──
卻是與遙遠的過去再相銜接，
讓我豎起白旗！

新學期的課程、事物陸續展開，
熊熊一方面在上科任課中小事故頻頻：
整隊前往科任教室途中，
和同學推擠，將同學推撞到牆壁。

嚷嚷自然課的內容、
實驗不同以往般令他感興趣。
不滿意小考分數，跑到室外。

趁著下課空閒，走去弄亂同學的簿本……；
另一方面，
在日常生活上也陸陸續續和他人有小枝節：
堅持股長不能登記他的不好行為。
將同學的書本藏起來。
不自動交作業還使喚同學幫他服務。

晨光時間不再埋首書堆，
走走逛逛、評論班長管理秩序方式。
學校舉行自治市長選舉，
他嚷著堅持不投自己班級代表、
並撕破選舉海報一角。

沒在他預期時間內到校，
壞情緒轉移到同學身上……。

幸好，在多方面，熊熊的確長大了，
有些事是能再教育，
如：推擠、課程、捉弄同學等，
是可以反覆以說道理的方式漸漸釐清他的觀念，
從而要求他逐次的改進不良行為。

有些日常生活的動作
如擦鼻涕的方式、隨口亂罵的習慣、
他自認遲到時爆發的情緒，
就得和媽媽互相討論，
請家長從家庭做起，一起來督正改進。

但是，在這二個月中，
卻出現了過去一年來不曾有的衝突
(如對同學肢體的碰撞、挑剔某些同學、
使喚另一些同學、唱反調)，
斷斷續續出現，
不僅無法運用他一向服膺「法律」的心理，
以高壓式的說教來改善他，
也無法用懷柔式的語氣令他笑一笑而能釋懷。

熊熊在這段期間顯現他非常自我的一面
──嚴以待人、寬以律己，
同時自我否定、自我貶低的低落情緒
也多次出現。

我反覆的和媽媽討論他的情況，
我也憂心原本教育他的目的
在讓熊熊走出自我封閉、
接納朋友、融入社會的方向是否錯了？

但，當孩子們寬容的包容他的一切、
當熊熊歡欣的拉著他愛慕的同學傾訴心事、
當熊熊拿起刷子
把一件最輕鬆的刷洗工作
當成他身負重責大任時……，
我認為我敎會他了！我的方向是對的！

只是現在，當他的情緒性字眼讓孩子錯愕、
當他斜著眼對我說
「你有什麼資格管我ㄏ..ㄚˇ….」、
當他讓眼神四處漫遊
不那麼專注在原本熱愛的書堆中……，
我開始猶豫了──

如果熊熊的
專注與獨特性是只存在自我的空間時，
他才能展現出五年級特出的學習：
如對數學的一套獨特見解，
對地理有強烈探詢的欲望，
對線條能組合出那麼立體而深邃的構圖；
而現在，他卻忙著去摸索複雜的人際關係，
唐突、失禮、自我防衛不斷重演，
而原本他的特色
卻漸漸被他自己遺忘、否定而消失了。
媽媽的期待、我的教導真的是對了嗎？

我再次去翻閱他過去的輔導紀錄，
並和媽媽分析衝突的原因，
終於有次他爆發了：
『芸芸不可能那麼好，
為什麼大家都聽她的指揮就安靜，
為什麼她比賽就得獎，
為什麼她代表我班參選大家就要投票給她……….
她那麼好，那我就什麼都不好，
我最沒用，我不是人，自殺算了……』
這時，我才明瞭，從低年級起，
他就對芸芸有過類似的敵視的感覺。

隔了數年，當這學期初，
許多光環都正巧落在芸芸身上時，
「新仇舊恨」似的不滿全湧現出來。

只要芸芸一有「動作」，他馬上就暴跳如雷。
我才恍然大悟，
原來從上學期末推選出芸芸是班上的代表後，
六上開學以來層出不窮的事件，
有許多是他無法自我調適的延伸：
被推撞牆的是芸芸的好友、
把芸芸的簿本藏起來使她著急、
若無其事的毀損同學為芸芸製作的海報、
找到機會奚落芸芸的失誤、
甚至撥水事件(上一篇)也和芸芸有關。

我用盡各種方法開導熊熊，
芸芸也耐心的向他證明自己不是十全十美，
熊熊媽媽也不斷的鼓勵他開闊心胸。

雖然，
漸漸的熊熊在日記上
記錄著自己也試著改變心態，
但是一到實際生活上的接觸，
嫉妒的心像火山爆發的烈火，
把大家的心都「燒傷」了，
而他自己也更不滿意自己、更否定自己。
我向媽媽投降了！

敎熊熊一年多來，
挫敗、灰心和欣慰、
有成就感的心情常常交替出現、起起伏伏，
即使熊熊的話常太毒了，讓我非常頹喪，
但總能設法讓自己吸口氣沉靜一下、
最難受時也只需沉澱一、二日，
就能整裝重新再出發。

惟獨這一件事，
我束手無策，心情跌至谷底。
我衡量了自己的能力，
知道孰可為、孰無能為。

因此，向媽媽說明
我無法處理熊熊不定時爆發的敵視情緒，
建議媽媽讓他有另一種發洩的管道-----
心理醫師也許可疏導他的心情，
讓他可盡情的傾吐
他的不快、發洩他的不滿，
而身為全班導師的我，
是無法讓他在班上暢所欲言的
(也不適合壓抑他的妒火，
但更重要的是
不能傷了或誤導其他的孩子的心)

媽媽接受了，
帶著熊熊定時和心理醫師聊聊，
漸漸的，熊熊改口說了
『她本來就是沒那麼好，
我本來就可批評她的……』
依然是不滿，但語氣較平緩了，
情緒也沒那麼激動，
自殺的字眼也不那麼勢在必行了。

芸芸也鬆了一口氣，
不必再擔心那麼強烈的敵意衝向她了。
真是難為這孩子那麼善良而堅強的心！

後記：有ㄧ天，假日的早晨，
熊熊媽媽打電話來
邀請我一同去聽聽醫師和熊熊的「聊天」，
我婉拒了媽媽的美意。

我相信假以時日，
心理醫師會澆熄熊熊心中那把火。
而我呢！
卻需要利用假日，好整以暇，
心中那把快成灰燼的「火」才能重新燃起，
去迎接新的一週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