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班有亞斯柏格症的孩子-考場如戰場

2007/07/10
教了三個月，
熊熊才停止罵”爛老師”
教了半年，
熊熊才改掉要剷平中央山脈的口頭禪
教了一年，
熊熊才不會對糾正他的股長大吼大叫
教了一年多，
熊熊終於接受老師在他違規時將他的號碼登記在黑板上
教了一年半，
運用課本中「好記性不如爛筆頭」一句話，
終於讓他明瞭「爛」字也有好處，
讓熊熊不再時時掛在嘴邊

而在畢業考的最後一個鐘聲響起後，
全班的同學終於給熊熊歡呼、鼓掌，
不是因為他考個好成績，
而是孩子們想給熊熊這個掌聲，已等待了兩年…….
二年來，熊熊情緒穩定的最大障礙就是【分數】，
最能引爆他突然間失控的導火線就是【過高的自我要求】

二年前，一開始為了摘下他心目中完美的98分的「頭箍」，
我故意打亂所有分數的上限，
時而120分讓他喜出望外、時而70分讓他仍能沾沾自喜，
大約經過二個月的「擾亂」後，他才不會為了97分大動肝火。
接下來，為了不讓他將對分數的不滿發洩在揉考卷的憤怒動作中，
我以柔性的堅持拿走即將遭殃的考卷，
(當然這個動作是在我倆互動極佳的氣氛下，
我有把握不會觸怒他的情況下)讓他日後在爆發前有所顧忌、克制。

一年後，他對自我的不滿轉移到同學的身上，
只要考數學時，同學有翻面的聲響(寫得比他快)、
比他先交卷的動作(即使仍有大半以上的同學未交卷)、或做不出答案時，
捶打自己、大聲罵自己笨、咒罵自己該自殺的情況就不斷上演，
任何勸阻、安撫均無法制止他升上心頭的自責、怒氣，
看著他掐紅的手臂、淚眼潸潸的臉孔，我一直很心疼，
周圍的孩子們也由起初的驚駭、不解、難過，
漸漸的隨著次數增多而習以為常。

我很困擾也很費心的在他爆發時用盡各種言詞安撫，
效果雖有限，但卻可以漸漸的縮短他發怒、自打的時間，
並在事後教他學習用溫和的言詞來提出他的需要：
「老師『同學』！我需要延長時間來寫」
「老師！我想要到另一間教室單獨寫」
「發考卷時，我很緊張，不想待在教室」。

可喜的事，這一年半來他溫和的說出他的要求漸漸增多，
尤其有幾次我用了些小技巧，
讓他在事後去比較不同情緒下所得的成績，
他漸漸理解到壞的情緒會影響自己的思考，
讓他為了想得高分盡力去控制自己的情緒
－－－其實熊熊平時上課的數學邏輯概念極為優異，
得到同學不少的欽佩，但他只在乎【分數】，
一切以【分數】來論斷自己的聰明度，
即使只是一般隨堂的小測驗分數。

他極愛上課中的掌聲，但又掙脫不出分數的桎梏，
常常也讓我束手無策，也讓我隨著他陷入他的低潮情緒中，
時而鼓起精神與他廝磨，時而採取冷淡處之，避免被他激怒，
因為周圍尚有一雙雙欲汲取知識的雙眼，
我必須穩住心情，繼續我的教學。

熊熊的情緒就他在【分數至上】的觀念下起起伏伏的穿插上演著，
我的無力感也常陡聲陡降。
直到有次下課，他在一次恢復正常的情緒下，
挨近正埋頭改簿本的我，說出讓我很訝異的話：
「老師，你怎麼都沒管我，我們來聊天，聊聊我想自殺的事。」
閃過我腦海的一個念頭是：如果這是你引起老師注意的一種方式，
那麼之前我的一切努力真的是白費了。
我反問他除了自殺還想聊什麼，他停頓一下，離開了我。

此後只要他再嚷自殺時，我只清楚的告訴他簡單數句：
自殺會讓媽媽和關心你的老師同學難過，
自殺和殺人一樣都是觸犯法律，若要自殺就請媽媽來處理。
然後我繼續班級的課程，不再讓孩子們等待老師對他的安撫。
他仍然有那些自我貶抑的話語，
仍然會生氣同學故意挑釁他(全班已可視若無睹、無聽、無動於心)，我呢！
邊繼續教學邊看著他，直看到他有點無奈的將聲量漸漸放小……..。
然後他開始會有小伎倆，把試卷弄不見了、不考了、拒絕拿考卷……..，
改成眼不見為淨，有點心虛式的自我安慰。
這些倒是好解決，只要媽媽不堅持要看到分數，
倒也讓他輕鬆了一小段時間，只是終究不是辦法。

有次我故意讓他幫我登記全班課業的分數，
並請他去索討缺交者課業，他在忙了幾節下課後，
很不以為然的抱怨那些追不到的分數，
「他們都不交，我怎麼登記呢？」
「是啊！你知道老師為什麼一定要”追”到同學交出了吧！」
「好麻煩，我怎麼喊都沒用，他們只會打球。我不要管他們了」
「好吧！不要理他們了，就登記零分吧！」
「哼！誰教他們不聽我的，」大快他心的畫上大大的0，
他是非常討厭打球嚷叫的男生。

接著，我順勢翻開另一頁他名字下是空白的格子，
告訴他他缺交的試卷，並強調依班規也要填上0分，
因此我用鉛筆輕輕的填上，並故示仁慈的要他快補交，
他趕緊解釋他忘了、他以為我看過了就拿回等等扥辭。
隔兩天，他盡可能的補了回來，
以後仍會有延宕但不再因我登記0分而跳腳大嚷了。

六下了，最後的畢業考前一天，
我依然讓他選擇是獨自考試或和班級一同考，
但是我加了一句：
「你當然可以自己到另一間單獨考試，
但是老師希望你不要一直當”駝鳥”，
因為你已經長大了，
只是，你若在教室考試，
絕對不可發出任何聲音，否則老師會收走你的考卷，以零分計算」，
二年了，他已經能聽懂我的期許，
也了解我會執行我的堅持；
而我呢！其實有點膽怯，深怕言既出卻未必行。

熊熊果然選擇留在教室，這下子讓我有點惶惶不安了，
幸運的是在第一節考卷正寫到一半，
突然轟隆隆的割草聲做響，
我知道辛勤的工友正頂著艷陽進行鋤草，
我感趕緊跑出教室告訴他孩子們正在畢業考，
他很配合的收拾工具離去。

我走回教室，繞到熊熊身旁：
「熊熊，工友叔叔一知道這是考試，立即關掉機器，
他也都知道考試是不能干擾別人的」

不是因為這句話，也不是熊熊突然懂了，也不是0分奏效，
是二年了，是永不放棄的的堅持，
是曾用盡各種方式，
一點一滴的試圖改變他的想法的長久奮戰、
是熊熊的自我要求漸漸修正，而顯現了正面的效果，
他終於能在這一次克制了他內心最大的障礙。